生存还是毁灭，这是一个问题 ——写在美国大选之后

        美国大选结果出来了，很多人认为这又成了一次类似英国脱欧公投式的“黑天鹅事件”。事件的确出乎了大多数人（尤其是精英阶层）的判断。存在即是合理（准确说是有其合理性），为战术层面的“黑天鹅事件”找寻战略层面的规律，也是类似事件出来后的必然做法了。无论是对被此类“意外”砸得晕头转向的精英阶层，还是热衷于在时政圈吃瓜的群众来说，分析背后的“情理”之处，要比为激愤或者狂喜更有意义。      “黑天鹅”之所以成为众大意外事件的代名词，是因为17世纪之前的欧洲人没见过白天鹅，在登陆澳洲后发现世上原来还有“黑天鹅”才会觉得意外。倘若天上一直飞着“黑天鹅”，见怪不怪的人们还会把此类意外事件称之为“黑天鹅事件”吗？显然不会。这几年此类挑战旧规律的政治事件，远非只有英国脱欧和特朗普上台两起。远看阿拉伯之春对中东强人政权的颠覆，近看土耳其军队政变的失败，都可以看到互联网、社交媒体的运用，在打破旧政治形态/规律时所起到的关键性作用。        回到特朗普竞选这件事上来，他的成功在技术层面其实与中国国内的网红一样，通过制造话题，进而引发的病毒式传播而吸引眼球和支持。再具体点说，颇有点像国民老公王思聪的操作模式：一个食物链顶层的人物，通过反体制/揭娱乐明星短，成为了中下层民众/DS的代言人。有计算表明，特朗普每花1000万美元的竞选经费，就可以通过他的大嘴和病毒式传播的自媒体，收到将近20倍的宣传回报。这也是为什么，拥有政府、媒体，乃至各路明星全方位支持，完全不差钱的希拉里最终败北的技术原因。选举本身仍然是资本游戏这一点并没有变化，只不过在新技术条件下，之前精英阶层用了几千年的“人脉经济”，如今败给了用互联网汇集起来“人气经济”。        当然，“人气”击败“人脉”的案例历史上也比比皆是，不然这个世界也早就固化的不成样子了。以前大家只能通过上街游行、或传教式宣扬诸如“苍天已死，黄天当立”理念等行为，将散布于社会各个角落的怨气汇集起来。现在要做到这一点话，你可能只需要找到吸睛话题并动动姆指。大多数判断失误的人，并非没有意识到新技术所带来的变化，只是没办法判断量变到质变的节点在哪（后来者回头看，自然会很清楚）。一如马克沁机枪在1883年被发明出来，并在很多战场上体现出强大威力，但却一定要到一战战场上，出现一天打死6、7万人的惨状，才会逼着墨守成规的军事家们改变战术，催生出诸如坦克这样的应对武器。代价固然是要有的，放在大历史的范畴里，这段适应的时间和代价，并不会对基本面有所改变。         黑天鹅们出现的技术背景就先分析到这，下面再看看特朗普上台一事的地缘政治影响力（这才是基本面的影响）。这个层面还是可以和英国脱欧一事放在一起分析。就英国的情况而言，英国在欧洲大陆奉行的外交均势策略，早已是公开了400年的策略。究其本意而言，是无论如何不愿意看到一个统一欧洲出现的。心不甘情不愿的在欧盟里转了一遭，离开时其实让彼此都松了一口气；特朗普的大嘴，相信大家不管喜不喜欢都听了不少。归结起来就是通过贸易保护和限制非法移民来“保护”美国人民的利益。简单归纳战略结果的话，就是前者是英国人“反欧洲化”节点，后者是美国民意“反全球化”态度的爆发。英国勉强成为欧盟“三驾马车”之一，美国愿意引领全球化，说到底都是一个利字。无论是社会还是经济结构，金字塔型结构都是现实存在的。拥有政治、技术优势的国家，会天然认为自己应该处在金字塔顶，并从金融、高科技、娱乐产业等高附加值的产业中获取利润。相应的，你也必须把人力密集型性质的制造业、服务业等就业机会，让给金字塔底国家（或者移民）做，以形成一个经济循环体。然而这其中的矛盾又在于两点：一底端国家是否会愿意一直成为底端呢？最起码曾经为全球贸易做底座的中国，已经不甘于只赚辛苦钱了。虽然日本当年也曾经对美国有过类似的挑战，但基于体理和体系的差异，中国对整个全球经济金字塔，特别是美国的冲击显然要深远的多。在这种情况下，你会发现一个现象，在英国和美国开始走向孤立主义时，中国却在不停的强调世界需要自由贸易，自己将成为“自由贸易的坚定维护者”。对比100多年前，西方列强试图用各种手段撬开中国的贸易大门，而中国人却又疑虑重重的景象，只能让人感叹“三十年河东，三十年河西”的古话是多么的有道理。        另一个矛盾点在于，越是“高端”的产业所需要的人力越是少，顶端国家在分工合作的自由贸易体系中固然能获取最大利益，但这些利益却并不会均分给全体国民。那些在相对中低端产业中产业工人，甚至包括部分中产阶级可能过得比以前更差。仔细研究英国脱欧和美国大选的选民成份都会发现一个共性。那些生活在伦敦、纽约的精英们，是最不愿意看到这种孤立倾向出现的；而那些受外来因素（包括产业转移、移民、外劳等）影响，经济状况转差的“工人阶级”，则用他们的高投票率表达了对国家开放的不满。       把时间线再拉长点我们会发现，近年来世界政坛的大事件，似乎都有类似的经济导火索。比如2010年底，一个26岁突尼斯年轻人因经济不景气而抗议自焚，不治身亡（无法找到工作。被迫做起小贩期间遭受当地警察的粗暴对待），引发了席卷阿拉春世界的革命浪潮。与英美政治走向变化的区别无非在于，阿拉伯人还有个“体制”（民主）大饼可以期待；早已是世界民主灯塔的美、英，却显然是不可能去质疑自己“优越”的政治制度的。于是自由贸易、外来移民/劳工，便成为了悲观经济情绪下的发泄口。从这个角度去观察一直在体制上超有优越感的香港，你会发现最近发生的种种以保护“本土利益”为借口的事件，其中的逻辑线与之同样如出一辙。        就美国这次的选举来说，特朗普的上位之所以有可能成为一个标志性事件，并不在于他上位之后，是否会像选举时所宣称的那样，与圈子政治划清界线（还是合流），而在于用了一个非主流、将美国潜在矛盾激化到无以复加地步的方式上台。炮轰所谓“政治正确”，是他致胜的关键所在。那些利益受损的美国民众，厌恶了政客们的圈子政治，以及再为维护美国自由世界灯塔形象，所做出的各种“牺牲”（比如对移民问题的宽容，在中东推进“民主”）。        问题在于“政治正确”就真的那么不重要吗？如果特朗普有胜利，仅仅是建立在选民厌恶了传统政客的不真诚上，那么他的出现无非是让美国的政党政治，进行一下微调或者重组。这种调整并不会影响美国人对他们制度和价值观的自信。就像这次的选举，也完全是在游戏规则之下进行的一样。乐观的美国人甚至可以通过特朗普这样的非主流人物当选，强化美国梦的优越感（看，连特朗普这样的人都有机会当上美国总统，还有什么梦想不能实现呢）        然而特朗普的当选，绝不是一个非主流人物触碰一下美国僵化的政治圈（或者说既得利益阶层）那么简单，而是动摇了美国梦的根基。要知道自上世纪初，美国人通过加入一战摆脱“孤立主义”之后，美国在这个世界上话语权及霸权的取得，无不建立在推进自由贸易、强化多元文化融合这两大基础上。自由、多元的价值观，意味着你在打开窗户的同时，不可能只放新鲜空气、阳光进来，而没有灰尘、蚊蝇飞入。当特朗普宣布，要为美国“自由”“多元”加一层过滤网时。人们有理由怀疑，推动美国成为世界最强者核心价值观，是不是变得有些不合时宜了。         人们常说中国是一个讲求政治正确的国家，其实美国又何尝不是呢。无非是因为二者政治文化背景不同，维护的方式不同罢了。在美国价值观的维护主力并不是政府，而是那些因享受到自由、多元环境，而迸发无限想象力的“文艺工作者”（这与很多国家正好相反）。经常看美国大片、美剧的朋友会发现，美国大片里所洋溢的爱国主义情绪，以及为此设计的种种超凡情结无处不在。如果将同样的模式放在中国拍摄，一定会被评价为神剧（想象一下有个“中国队长”来打鬼子）。        当然，美国的“文艺工作者”所宣扬的价值观，绝不仅仅是“爱美国”或以身为美国人为荣那么简单。比如大片中主角先小家、后大家，在救了自己亲人之后顺带拯救一下世界的做法；美剧中一定要在加入黑人、亚裔角色，乃至兼顾LGBT（代指什么可百度）情节，几乎成为了不可动摇的标配。理解了这一层，你就可以明白，为什么在很多国家应该是反主流、反体制先锋的“文艺工作者”，在美国成为了维护价值观的核心力量；为什么特朗普的胜选，会让好莱坞的明星们如此的愤怒。        其实希拉里的支持者倒也不必那么愤怒，世界总归是要讲求平衡的。如果说一个标准美式法政精英背景的黑人总统上台，是美国多元文化成功的标志；那么一个带有民粹色彩，口无遮拦的白人地产商主政美国，也算是一种平衡了。最起码奥巴马应该感到庆幸，毕竟一超独霸的局面终究是不可能长久的，冷战红利吃到现在也差不多尽了。或者说谁在台上，都不可能扭转这个趋势。若干年后再有人美国的衰弱（只是相对独霸的衰弱）背黑锅的话，奥巴马的黑皮肤以及他所代表的多元融合背景，会让他成为第一人选。现在还好，这口锅下应该还可以加入一头金发了。           好了，关于美国大选的那点事就写到这里。相信很多朋友最关心的，还是对中国的影响。其实一个有孤立主义倾向的美国出现，到底是对中国利好还是利空，大家自会有判断。如果说一个分裂的欧洲，会让中国看到更多机会，那么一个不那么开放的美国，又会不那么愿意承担“世界警察”的责任呢？当然，透过这次美国大选所展现出来的保守意识，最终有传达到政治、外交层面，还需要一个很长的过程。美国人也很清楚，自由多元的价值观，对他们的有多么的重要。生存还是毁灭，这是一个问题。人人都渴望过得更好，问题在于很多时候你无法判断，你现下所做的决定，究竟是让你生存的更好，还是走向毁灭。2016-11-10 温骏轩